2008年11月16日星期日

人生

(一)

  姑妈作为我的班主任,已经好几次鼓励我向阿勇学习,为此她还把我和阿勇安排在一个桌上。阿勇很内向,他象所有的农村孩子一样,不爱说话,但他说起话来,却从不胆怯,流畅而且思路清晰;他象所有农村孩子一样勤奋,但他们都不及他的成绩,高中三年,他一直稳居全年级第一名。

  阿勇在我的眼中是一个谜,到现在我都不能解开。他不象别的农村孩子,他爱干净,穿着别人送的衬衣,衣领都磨破了,但依然很白;他笑起来,脸上有两个酒窝,浓眉毛使劲舒展,大眼睛熠熠生辉,很阳光的样子;他的牙齿很白,白得象玉,使劲一嚼似乎就会碎了。他兄妹三个,他是长子,听说他在家洗衣服,做饭,喂牛,什么都干。

  阿勇后来说,我在他的眼中也是一个谜。他说:你啊,一点都不像干部子女。

  干部子女怎么了,干部子女就不能活的自由?我从小不爱打扮,非常朴素,上了高中我还穿姥姥做的布鞋,后来姥姥做不了了,我就到军用商店去买军用布鞋,我不扎头饰,黑色的皮筋头绳扎住马尾,我对人很和善,喜欢笑,走在大街上,没有人知道,我是县长的女儿。但我非常骄傲,我像我的父亲,像他的面容,像他的和善,还有像他一样喜欢文学。父母很忙,我也常自己在家寂寞的做饭,寂寞的做家务。

  但我不及阿勇学习好,有很长时间我对此耿耿于怀,但当我抬起眼睛注视阿勇时,他的眼睛总是熠熠生辉,似乎能够照亮我的心灵;我为我的嫉妒耿耿于怀而内疚,但我真的想拉起他的手,问问他的秘密。

  十八岁是一个懂得害羞的年龄,我怎么能够去拉一个男孩子的手,但这种好奇让我常常失眠,失眠的时候,我就幻想他也像我一样望着夜空,如果再有一轮明月,他也会像我一样,望着月亮让青涩的相思漫过心头。

  走过黑色的七月,生命一下子成熟了,十八岁有了新的内容,那就是我们对于未来的展望。高考完的那个晚上,女生唱起了歌,男孩子也喝了酒,我们用泪水祭奠过去的沉闷时光,用歌声迎接生命的起点。那天我也唱起了歌,唱的是《大海啊,故乡》,那是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教给我的,在我的生命中从没有如此快乐热闹的场面,我很动情地唱:

  大海啊,大海,是我生活的地方,海风吹,海浪涌,随风飘流四方,小时候,妈妈对我讲,大海就是我故乡,海风吹,海浪涌------

  阿勇说,你让我听到了海浪。他今天喝了酒,脸有些红,话也比平时多。我的手安静的放在自己的腿上,目光平静的看着同学们的表演,——忽然,一只宽大的手盖在了我的小手上,我的手不自然抖了一下,但还是被阿勇紧紧地握着了。月光真好,那样朗朗的照耀,这样的时刻,我在梦中渴望了多少回?凉凉的泪珠滚过脸庞。

  怎么了?阿勇问我。

  没事,我太激动了。说着,我很自然的握住他的手。

  他说,我们出去吧。

  我就这样被他拉到了操场,操场上很静,同学们都在各自的班级里联欢,只有我们行走在这里。月光很亮,我们手拉着手,我仔细的聆听自己心跳。

  他说,你要不是县长的女儿该多好!

  为什么这样说,谁也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,县长的女儿又怎样?

  我是说,我想说,他有些支吾了,就在我们面向彼此的时候,我又看到了,他迷人的酒窝,他熠熠的眼神,我的脸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的男孩面前有了红潮。

  我想说,我喜欢你。

  听到这句话,我不敢抬头看他,我的目光转向皎洁的明月,淡淡乌云悄遮月,千里相思梦婵娟。

  他说,人不论他多么贫穷,无论他多么渺小,都不会阻止他有海一样的情怀,都不会阻止他成长为一棵大树。等到我长成一棵树的时候,我会去找你,不因为你是县长的女儿,而是因为我们相互喜欢。

  呵,喜欢,很纯洁,没有爱的沉重,纯洁如月光一样自然的流泻。

  其实,我很想说,我一直很敬佩他,一直想靠近他,一直想知道,是什么让他如此坚强,如此聪明好学,但此刻我什么也说不出,心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所包容,我有了十八岁的娇羞。我只说,我会等你。

  (二)

  大学的生活很快乐,吴叔叔的儿子敏华和我报了一个学校——京华师大,吴叔叔是我爸办公室的秘书,我们家就隔一个楼道,关系很好,这次非要让敏华和我报的一样,莫不是有什么目的?我不愿去考虑这些复杂的事情,我只关心阿勇。而阿勇却被大名鼎鼎的京华大学录取。值得庆幸的是我和阿勇生活在同一个城市,只要抬头望望那蓝天,我就会感到温暖,因为阿勇也是生活在这片蓝天下。

  敏华说,山城外面的世界好精彩!敏华在我们学校就有“校园诗人”的美誉,但我不喜欢他的感叹,俗不可耐,我努着嘴对他说。

  呵呵,新荷,我就是愿意看你生气的样子,他嘻皮笑脸的跟在我后面,但我就是甩不掉他。

  我在前面急急得走,他在后面紧紧地跟。

  我们就这样在彼此的生活中,我不知疲倦的走,他不知疲倦的追。其实来到京华这样的大都市,我们的小县城又算什么,弹丸之地而已?我们从小地方出来的孩子,根本没人理,有一段时间,我是很寂寞的,倒是敏华每个礼拜来找我,生活也在这悄然的追逐中匆匆而过。

  但似乎阿勇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来找我玩,他很忙,我知道他学习是很用功的,礼拜天他就会为他的下学期的学费而奔忙,他做家教,给别人送牛奶,只要他能做的事,他都会去做。我们只是用那传统的写信方式传递彼此的心声。

  我喜欢文学,所以信也写得真诚,阿勇说,读我的信是一种享受,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忘记我是县长的女儿,在这里,我是他可信赖的新荷。

  阿勇的文字也很好,流露出的不是对于都市的渴望,倒是像深山里的一股清泉,滋润我们成长的心,他鼓励我,将来要考博士,做山城的骄傲,做父母的骄傲,我被一种坚强感动,心像胀满风的帆,随时都可以起航。

  但很快,我和阿勇交往的消息,被姑妈发现了,因为我除了给阿勇写信,还要给姑妈写信,父母工作忙,把我交给了姑妈,所以我需要随时和她保持联系,有一次,我把写给阿勇的信错投给了姑妈,姑妈在回信时,除了表扬阿勇外,更重要的警告:你和阿勇不要交往。

  等到我们再次见面,已是在大二放暑假的火车上,我们都很兴奋,兴奋得想要拥抱彼此,但我们的观念都很保守,只能这样久久的望着,倒是阿勇抢过我的背包,兴奋得说,我们走。

  我说,你瘦了,黑了。

  是吗,我怎么没觉得,倒觉得无比充实,无比高兴呢。

  没办法,阿勇总是这样的乐观。我却在想着回家以后,怎样面对姑妈生气的黑脸。姑妈已知道我和阿勇的来往,在信中她总是担心这种友情会最终转变为爱情。我也只是任其发展,如果真要是转变为爱情,我是会服从爱情,选择婚姻。

  黑瘦的阿勇给我谈起他的大学生活,谈他的上课,谈那些勤工助学,隐隐的我对他产生一种莫名的崇拜,对那种坚强生活的向往,但阿勇突然转移话题,说,我家很穷的,全家人只有一座竹楼,而且山里很潮湿,生活也苦,你,县长的千金是受不了这罪的。

  说完,他就沉默了,眼睛望着别处,久久不再说话。

  我想,他一定在等着我的回答,我昂着头说,我要去看看。

  这可使不得,路太难走了。

  我不怕。

  你怎么这么倔犟,他又在笑,我又看到了他眼中的光辉。

  我一定要去。说出这句话,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,一个很少出门的女孩,怎么这样容易轻信别人?

  你不能去的,不能。

  为什么?我一定要去,谁也挡不住。

  他又笑了,我又看到了特无比舒展的浓眉,还有那双会说话的眼睛,我们那里很美,有野花,有山泉,有飞鸟。

  我说,这些就够了,还有你呢。

  外面刺眼的阳光迎接着我和阿勇,我已经不再穿布鞋了,而是穿了旅游鞋,白色的,很青春。真要是爬起山路来,这旅游鞋就非常沉重,几乎成了累赘,我真想扔了,赤脚在山路上。但阿勇说,不能赤脚的,山里随时会碰到蛇,或者植物的刺,刺有些是有毒的,蛇也是毒蛇,你这样进得山来,不认识路,是很容易迷路的,跟着我走。

  我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被阿勇牵着,刚走了一会儿,汗水就湿了衣服,阿勇很仔细的给我擦汗。

  慢慢走,只要我们在天黑赶到家就行,他鼓励我。

  山倒是绿的山,山上有树,山下开满了各种颜色的野花,风吹过来偶尔有花的香,其中有一朵小伞状的紫色的小花,那样羞涩的半开着,我忽然有了一个浪漫的想法,想把这朵花摘下来,插在头上,这样想着,我的脚步就慢了,伸出手,就把花掐了下来,花还没有拿稳,回过头的阿勇就喊:

  “快扔掉,花有毒。”

  我不信,这么漂亮的花,怎么可能?我依然把花拿在手上,而且执拗的不肯放下。

  “吭咳,吭咳------”阿勇竟然着急的咳了起来。

  你怎么了,我问。

  “不知怎么,我近来总感觉体力不支。没事的,感冒了吧。快把花扔掉,山里越漂亮的花越有毒,你没看到花的旁边即没有蜜蜂蝴蝶,旁边也不长什么植物吗?”

  我赶紧把花扔出去,但手感到有点麻,而且有瑟瑟的疼痛。手紧张的半张着,不敢握拳,追上阿勇,就感觉无比安全的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。阿勇,我在心里喊。

  我和阿勇的手自然的握在了一起,自然流溢在我们的心底,他也没有看我是哪只手,我也忘记了他偶感风寒,可就是这一握,把我们的生命紧紧地连在了一起。

  他的家很快就到了,太阳已经西斜了,那点点血色的光芒照在他的破竹楼上,竹楼里走出了阿勇的弟弟和妹妹,太阳把他们晒得很黑,黑黑的眼珠,黑黑的脸膛,黑黑的头发,只有他们的牙齿和阿勇的一样洁白,一样像玉闪着晶莹的光辉;阿勇的妈妈瞧见阿勇领进一个女孩子,什么也没说,出去忙活着做饭了。

  阿勇把我安顿好,就去帮他妈抱柴草了,前两天赶下过雨,柴草很湿,有许多青色的浓烟从锅底冒出来,阿勇又咳了几下。一会儿,他的家门前就围了很多人,大家都围着我看,是啊,我有什么不同吗,一个学生用的背包,既不抹脂图粉,更没有任何头饰,唯一的我穿了一双爸爸买的旅游鞋。

  我向他们微笑,他们却没有表情,夕阳照在他们的脸上,竟让我不禁联想美术书上的雕塑,凝滞而沉重。我站起来向他们伸出手,他们却后退,夕阳拉长着我们的影子,啊,我们之间到底隔着有多远,难道这就是封闭意识,是大山封闭了他们,还是我们本省的文化差异?

  吃晚饭,阿勇家突然进来了两个身材矮小的男人,说是阿勇的叔,他们把阿勇和他妈叫到屋里说话,好像有什么秘密一样。

  “芽子,这女娃是谁?”一个男人问。

  “是啊。”

  “什么出身呀?”

  “干部,她爸是县长。”

  “儿啊,你闯祸了,我们这穷庙供不起这大佛。”

  “为什么,我就是要和他好”。

  一会儿,就听到了女人的哭声。

  “明天赶快把她送回去,送晚了我们家恐怕连命都没有了。”

  “妈,我们是自愿的。”

  “你怎么这么不开窍,这家的姑娘怎么能和山里的姑娘比,他爸爸会让警察来咱们家的。”

  我真的不知我和阿勇之间到底横亘着什么,我们无法穿越它,我从不关心政治,更没有想到政治的影响,在我的意识里,我是我自己。但这些话,还是让我感到了担心。

  天刚蒙蒙亮,阿勇妈就起床做饭,吃过饭,阿勇就让我背起了背包,——他真的要送我回家,既然我的存在会给他家带来危险,那么还是让我走吧。

  山里的晨光真美啊,鸟儿在头顶鸣叫,花儿迎着朝阳绽放花瓣,空气清新宁静,我说,我真想在这里安家,一直到死。

  “你又说傻话,古人说,不让早晨说瞎话,很容易应验。”

  呵,我还真愿陪你死在这里,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。而且和这些树呀,花呀,鸟呀,在一起------

  “别说了,好不好,我求你了。”

  我不再说话,可我唱起了歌,阿勇让我唱那首《大海啊,故乡》:小时候,妈妈对我讲,大海,就是我故乡,海风吹,海浪涌,随风飘流四方,大海啊,大海,是我生活的地方,海风吹,海浪涌,随风飘流四方。

  大海真好啊,什么时候能去看大海?

  呵,我带你去啊,到时候我们就不走了,在海边定居下来,天天吹海风,看海浪,你说美不美。当我看到他眼中的泪花,竟然情不自禁的摇晃起他的臂膀,用同样真纯的眼睛望着他,他好像也忘记了他妈嘱咐他的话,忘记了我是县长的女儿,其实本质上,我就是一个女孩,一个耽于幻想的女孩,当迎接自己的爱情时,也会欢呼雀跃,也会忘乎所以。

  他转过身,面朝我,高大的他比我高出整整一头,蓬松的头发遮住他光明的前额,他的眼睛闪闪发光,我们靠的是这样近,听到他急促的呼吸,我似乎也有些紧张,浑身热热的,想要在这热气中飞升一样,一阵眩晕我倒向阿勇,阿勇也正张开双臂,迎接我。

  我们拥抱了,在这青山绿水之中的清晨,其实,我不知我前面的路,而阿勇也不知道,在爱情的道路上,荆棘丛生。

  (三)

  在我家楼区的远处,我一眼就看到了很多警车停在我家门口,敏华首先看到我,他飞快的跑过来,接过我的背包。

  你呀,去了哪里,可把我急死了。柳叔叔一夜没合眼,你再不来我们就要报警了。

  爸爸妈妈,姑姑,还有吴叔叔,都一下子从我的楼里出来,呵,这么多人,家里从没有如此热闹过!爸爸的脸首先阴云密布,再就是妈,他们都很少管我,也不经常陪我,见到我,从不生气,总是很和蔼,今天这是怎么了?只听姑姑说,老吴啊,没事了,新荷回来了,你和敏华回去吧。

  敏华一直拿眼睛望着我,意思是,他不想走,还想和我说说话,直到吴叔叔拉着他出了门,我还看到他回头的样子。

  爸爸说,你去了哪里?

  我去了山里。

  你和谁去的?

  同学。

  妈又问,是男生还是女生。

  是男生。

  我的话音刚落,就听到妈悲恸的哭声,她愤怒了,你和男的去深山老林干什么,你们到底做了什么?

  什么也没做啊。

  她越发哭起来,妈养你这么大容易吗,你怎么这样糟蹋自己。

  我听出了其中的意思,大喊:没有人糟蹋我,我也没有糟蹋自己。泪水夺眶而出。

  爸爸用手指猛敲桌子,大喊,你知道,你很危险,知道吗?山里是些野蛮人,我在那里呆过,我知道那是些什么人。

  不,你不明白,爸爸,他们很纯朴,他们没有对我做过什么,泪水顺着眼睛向下淌。

  姑姑问,是阿勇吗?

  是。

  姑姑示意他们出去,爸妈也根本不知谁是阿勇,只有姑姑关心我,只有姑姑还能明白我的心。

  但姑姑说,新荷,你和阿勇是走不到一起的,因为你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,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,你必须离开他。

  为什么,当初你不是鼓励我向他学习,让我们成为好朋友吗,为什么让我们分开。

  新荷阿,你还小,不懂政治在生活中的作用,不懂爱情是建立在本阶级的,不过,你必须离开他,明白吗?

  我不懂,真的不懂,我是一个忠于内心的人,我不能忘记阿勇。

  在家时,爸爸不再去写那些七绝和五律,他总是显得忧心忡忡,好像是因为我,又好像不是,因为他自己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,也会对着窗外发呆。

  这个暑假发生了太多的事,先是爸爸突然对任何事物表现出明显的冷淡,再就是楼区内的老太太们,总指我说些什么?等我走近,她们又会一哄而散,我问敏华,敏华说,夸你呢,老人们,总是过于保守,不守着人家的面夸,非要在背后说。

  再就是,妈妈突然不想上班了,说是要好好管我,再不要让我作傻事,妈妈在家的日子真不好过,我习惯了独自一人在家写些诗歌和散文,她在家晃来晃去,我一点灵感都没有,倒平添了很多烦闷。最后,就是姑姑不再担任高三的班主任,在一线上退下来的她,几乎每天都来看我,从很小的时候,姑姑就带着我上课,我对于姑姑的感情比我妈的深,我和姑姑聊天,但只要一说的阿勇,她就态度很坚决地让我和他分手。

  新学期的到来,我和敏华仍然快乐的出现在大学校园,有空我仍然还要给阿勇写信,只是阿勇回的并不是这样勤了,我想他可能一边打工,一边上学,没有空闲,所以就没有上心里去。我和他探讨爱情,我坚信我们的感觉就是爱情。在爱情面前,人人是平等的,任何人都有权利享受爱情的欢乐,不管它是贫穷还是富有的。

  我说,真正的爱,是伟大的,纯洁的,我们惊喜于自身的变化,我们爱自己的身体,我们能创造生命,------,其实,骨子里,我是多么执拗和浪漫啊,我刚读了外国文学,故而受了那些外国作家的启蒙,开始解放自己的思想了。我已不再是那个只扎着黑头绳的女生了,我懂得了爱惜自己,偷偷买了尖尖的高跟鞋,我坚信,我穿上这样的高跟鞋,我就会变成睡梦中的公主,梦中我和阿勇相拥着走向海边,走向属于我们的家。

  阿勇也在信中说,游离了灵魂的爱是丑恶的,我把真爱献在这里,连同我的并不美的肉体。

  我想,阿勇是爱我的,他的爱是穿越夜空的,遥遥在我的心底。就连敏华也发现了我的变化,但他仍然跟着我,怕我出任何危险,在很长时间,我感觉敏华就是姑姑安在我身边的密探,但没有办法,我躲不掉他。

  直到我的爸妈来到我的学校,我更确信了这一点,他们开门见山,要求我和阿勇断绝关系,我要不答应,他们就会给阿勇施加压力。

  我不知这压力指的是什么,但我痛恨他们干涉我的爱情,我回转身,头都没回,直接去找阿勇了,后面一直跟着殷勤的敏华和我的父母,我现在非常讨厌敏华,但又多亏了他照顾我生气地父母。

  阿勇正坐在宿舍得床位上,床上散落着一些脏兮兮的小额毛票,这可能是他送牛奶挣来的钱,而他却在专心致志的写一封信。他看到我和我的父母,腾地从床上站起来,

  他很窘得说:“叔叔好,阿姨好。”

  爸爸说,你喜欢我们家新荷,是吗?

  是的。

  你能给与我家新荷什么,是房子,还是优雅的生活环境?

  我看见阿勇抬起头说,是的,我不能给与新荷房子和优雅的环境,但我们会用双手去创造,我想,只要两个人相爱,自己创造的生活才是最美的。

  阿勇的话震撼了我,我真想拥抱他。

  妈妈显然看出了阿勇的激动,阿勇过于敏感而自尊的心,她柔声的说:

  好孩子,我明白你对新荷的爱,但是你不愿意新荷过上幸福的生活吗?

  我愿意。阿勇说。

  孩子,如果你愿意,你就应该让新荷拥有良好的社会地位,你就应该让她拥有自己的事业,而你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大学生,靠幼稚的打拼根本无法实现的,你懂吗?

  我懂,阿姨,但首先理解幸福不应该只是物质上的,还有心灵上的,你们更应该让新荷自己选择。

  我望着阿勇满是泪光的眼,我明白他的压力来自于方方面面,我们的爱情注定要充满波折。

  我说,我爱阿勇,我愿意和他共同创造生活。

  生气的父母连夜买了火车票,要回家。想对他们说些什么,但是他们一点都没有回头,我不知我将要失去什么,但无尽恐惧和获得真爱的窃喜交织着, 深沉的暗夜笼罩了我,阿勇紧紧的拥抱我,亲吻我,我知道我的生命将会和他相连,我祈祷自由之爱天长地久。

  (四)

  又一个暑假要来临了,因为阿勇的事,爸爸极其生气,他说,他永远也不想见到我,如果我回家见他,他就要死。我真的想哭,爸爸啊,我是你的女儿,你难道不能尊重生命的自由生长,难道你就不能尊重爱情。做一次冒险啊,在这满是物欲横流的世界,我让我的爱纯洁如水。

  接到姑姑的电话,我正在宿舍里无聊的翻着杂志,她说,你爸被双轨了,原因是,他挪用了100万修路款,和贪污了40万公款。我的头一下子懵了,这怎么可能,爸爸一向对工作兢兢业业,一向节俭,怎么可能呢,我家有140万,不可能,不可能,我在心里不断的否定。但事实是,父亲就要被送进监狱。

  来不及告诉阿勇,我要回去了。但还没有到家呢,又接到姑姑的电话,说,你妈病危。

  泪水在心底奔流,忽然的感觉自己是这样的孤独,他们给与我生命,这样的恩情足可以让我为此献出一切,况且我受了爸爸的熏陶,从小就热爱文学,我一直在心里崇拜爸爸,他能把那些没有生命的语言,拼起来让文字歌唱,歌唱他心灵的世界,但突然这个世界轰然倒塌,到处都是废墟和碎石。

  我几乎认不出我的妈妈了,自从爸爸出事后,她一直就没吃饭,刚刚查出她得了子宫癌,而且到了晚期,这双重的压力使她十天没有吃喝,大肠严重萎缩,身体瘦得像一把干柴,面容干枯,下巴深陷,眼窝凹下,眼神恐惧孤独。

  妈,我跪在她的床前。

  姑姑上前搀扶我说,新荷,你妈刚才就在等你,她可能快不行了------

  妈妈伸出手,想摸我的脸。

  我抓住她的手,让她的手贴在我满是泪痕的脸上,她说,新荷,我累得时候,只要一想起你的脸,我就有干劲,我就愿意活着,但妈,现在不行了,你也长大了,要好好的活,还要救你爸爸,这样我在九泉之下才能安息。

  妈妈,我不让你走,不让你走,我哭喊着。姑姑也在一旁哭泣,姑姑说,你在小的时候,每当你妈把你舍给我时,你就会这样说,但是你妈,今天真的要走了。

  妈妈真的走了,她把魂魄放在了一个小黑木匣子里,她微笑照片挂在了我的客厅里,吴叔叔和敏华来看我,吴叔叔仍然是老样子,敏华也在一旁切切的看着我。我惊异于,吴叔叔作为爸爸的秘书他怎么没有事,反倒爸爸要被送进监狱?我褪下县长女儿的光环,我成了一个平民的孩子,可吴叔叔仍然那样和蔼的扶着我的肩膀,仍然真诚的看着我的眼睛说,孩子,吴叔叔家就是你家,你和敏华都是我的孩子。备受失去亲人的我,感动得双眼泪流,为这深情关怀,我投入了吴叔叔的怀抱。

  姑姑说,吴叔叔真是难得的好人,你爸爸已不是县长了,他仍然对我们好,他与那些顺风倒的人不一样啊。

  世界的变动着的让人措手不及,妈妈刚死,爸爸刚被双轨,楼区里就爆出了天大的新闻,这新闻是由那些老太太们传出来的,被姑姑无意中听到的。

  她们竟然说,柳县长的新荷在外和男友同居,把她妈活活气死的。

  姑姑当时就哭了,回家抱着我,任我怎样劝她都不行。姑姑问,是真的吗?

  不是,但我是真的爱阿勇,我们从没有在一起。

  新荷,你去看看外面,几乎所有的人都对我们横眉冷对,你难道还不明白吗,现在只有吴叔叔家对我们好,你还不明白吗,你妈死时怎样说的,你忘了吗?救你爸爸,懂吗,现在只有吴叔叔能够救你爸爸。你知道敏华为什么和你报一样的大学吗,就是因为敏华一直喜欢你,而吴叔叔为了仕途他也极力促成这项好事,而你,新荷,却一直不明白,你爸就是因为挪用了阿勇家那一带的工程款而被双轨的,你认为阿勇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吗,他能和一个贪污犯的女儿在一起吗,而且这个人害的正是他的父辈,现在人家吴叔叔依然喜欢你,没有因为你爸的事后悔,你该怎么办,救你爸,只靠你了。

  姑姑啊,我已经泣不成声了,我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声音了,我的阿勇啊,到底我们离得有多远?!

  第二天,我和姑姑一起被获准去看我的爸爸,他明显的苍老了,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,爸爸抓住我的手说,是我害了你,新荷,还怪爸爸吗?

  我摇头,泪水已潸潸而下。

  孩子,假如当初我不从政,或许我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父亲,不会背负千古骂名,更不会连累你。

  我问,爸爸,现在只有吴叔叔能帮你吗?

  是的,他在省委有后台。

  爸,你希望我该怎么做?泪水疯了一般的肆意的流淌。

  孩子,我不希望你受任何委屈。

  但我也不能没有你,不能,不能啊。

  (五)

  我自由了,我已不是县长的女儿,但对于爱情我仍然不能选择,没有人敢靠近我,因为我是贪污犯的女儿,阿勇,亲爱的人啊,我不敢提笔给你写信,爱在心头,伤在心头,你能和一个贪污犯的女儿共创人生吗,你能真正的把我看成一个女孩儿,一个纯洁的女孩,与政治无关的女孩吗,我渴望这种坦诚直率的目光,我渴望纯洁的成长。

  我不喜欢政治,但却注定要与政治有关,我已无法抉择我的爱情,爱情注定要与政治相连,政治的毒血流入骨髓,由不得我愿意还是不愿意,阿勇,我能说什么呢?

  重新开学,同学们便躲得我远远的,只有敏华和我在一起。决定去看阿勇,是在一个雨天,敏华总不放心我,他在后面紧紧跟着。细密的雨丝打着我的脸,像极了心底里的泪,云黑压压的低垂,仿佛预示这风雨无休无止,阿勇在宿舍的门口站着,我喊:

  阿勇!

  他回过头,隔着细密的雨丝,苍苍茫茫,水气不断的升腾,梦一般的飘渺,有的人之于生命在一瞬,有的人之于生命在永恒,隔着雨他没有看到我流泪的眼,恍若隔世一般,我奔跑,扑进阿勇的怀中。很多人都回头看我们,敏华也站在不远处望着我,

  阿勇紧张的咳了很长时间。

  我问,怎么了?

  我感冒了,很久了,也没有看医生。他用力的掰开我,我死死的抓住他的衣服不想放手,他永远也不明白,此时我对于他的依恋。

  他的脸被剧烈的咳嗽折磨得红了,身子像树叶一样发抖,我突然预感到暴风雨的来临,树叶一般飘摇的阿勇,怎样负载爱情的重量啊,况且我不但没有花环,还被冠于了“贪污犯的后代”,不管我是多么仇恨贪污犯,甚至在纯洁的心灵中都没有这样的词语,但我的头上明明带着帽子,却是我流尽鲜血也洗刷不尽。

  我说,好阿勇,我要去一个地方,可能很久不回来,你要知道自己照顾自己。

  你要去哪里啊,很久?多长时间,半年,一年,还是两年。他突然笑了,也突然不再咳嗽了,他笑起来表情很柔和,露出很白的牙齿,我仿佛又看到了阳光。

  可能很久。我也笑了,我只有对着阿勇才能够看到阳光,才被阳光启开心灵,才能展露笑容。

  不论多久我都能等的,不信,你听听我的心。他笑着把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前,他是那样一个纯真的男孩啊,以后的我曾为这个小小的动作抱恨终生,在无尽的暗夜中,他跳动的心始终给与我一种力量,让我在尘世里漂浮的时候,久久的怀念。

  我还是给阿勇写了一封信,信中我希望阿勇和我都能做出选择,可信件犹如石沉大海,没有任何回音

  我再次见到阿勇,却是三年后的一个血色黄昏。

  在这最后一年的大学生活里,敏华一直照顾我,但我对于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,我不知我的未来在那里,姑姑说,你的未来是寄予敏华身上的。我厌恶这句话,这句话折磨得我彻夜难眠,我这样是不是即在欺骗敏华,又在欺骗阿勇,可我确实找不到方向,阿勇那剧烈咳嗽的样子,我怎样提出分手,而面对父亲,我又该牺牲自己?深夜的梦中,常常我变成一只洁白的羔羊,突然来到有很多人的宴席上,我看不清的刽子手拿尖刀,面露阴笑,宰割我的皮肉,自己总是被疼痛得呼喊惊醒,醒来的我满身是汗,满眼是泪,泪水中我寻找阿勇的影子,但奇怪的是,在梦中我从没有梦到阿勇,阿勇可能真要淡出我的生命了。        

  毕业后,我搬到了姑姑家中,敏华毕业就参加了工作,而我市没有单位肯要我的,除非我走出自己家乡,但我为了狱中的父亲,我不能离开。为了我的事,姑姑经常去吴叔叔家。但自从毕业后,吴叔叔对于我不像先前那样热情了,县里来了新县长,他仍然做秘书。姑姑经常说,趁敏华和你吴叔叔还没有改变主意,赶快把事情定下来。

  我什么也没有说,因为我已无权发言,在这物欲横流的社会,爱情与政治交换是可以理解的。

  我和敏华终于订婚了,订婚的时候,出乎很多人的预料,吴叔叔没有大摆宴席,而是悄悄的在敏华家进行,没有亲朋好友,只有我的姑姑,和敏华的父母,吴叔叔举起酒杯说,你们终于完成了我和柳县长的意愿,还是遥祝孩子们幸福。说得姑姑有些窘,但她仍然把酒一饮而尽,脸涨得通红,还是要祝孩子们幸福啊。我倒感觉吴叔叔和我的父亲像有什么交易,只是时过境迁,只是不好改变一样,那么我和敏华的婚姻又是什么砝码啊?

  我和敏华订婚三个月,闪电式要结婚,在我们领取了结婚证时,楼区内又展开我是不是处女的争论。

  吴叔叔的脸开始阴沉了,敏华开始酗酒,又是找到我姑姑家,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。有一次他又喝多了,来找我。

  他问我,你是不是处女?

  我说,你说呢?

  他说,我怎么知道?

  我说,你知道的,我和阿勇一直要好的,但阿勇没有你们想得这样卑鄙。

  他叫,你?!

  他低下头,很久没有说话,突然的他伸出手,像狼一样向我扑来,嘴里说,我今天就检验一下,你是不是处女。

  不,我拼命的喊,拼出全身力气和他搏斗。

  而他强壮的身体抵着我,将我死死压在身下,他开始解我的衣服,我的衣服像羽毛一样被蜕尽,赤裸的身体开始发抖,他把头死死靠在我的乳房上,说,这儿,阿勇没有摸吧?这就是我的爱情,我自以为神圣的爱情啊,我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和眩晕。

  提到阿勇,我的血一下子沸腾了,我腾出右手,向敏华的脸上打了两个耳光,我听见啪啪的响声,这声音震撼了我自己,也让惊醒了处于亢奋状态的敏华,我说,不许你侮辱阿勇。

  他捂着脸说,如果他没有占有你,如果你还是处女,那么你就到街上里喊,我是处女,柳新荷是处女。

  我哭了,万箭穿心,我不明白社会怎么把敏华也变成了这样,走上社会的敏华,虽然彻底摆脱了书生气,但却失去了原有的纯真,那样一个邻家男孩不见了,他让我感到了陌生。我不是一个砝码,怎么能够随便加在失衡的天平上呢? 

  在我们邻近结婚的那几天,几乎每天他都喝得酩酊大醉,拿我是不是处女当话题。

  他说,如果你不是处女,肯定是没人要的。

  我说,没人要,我就去当尼姑去。

  是阿,当尼姑也是贪污犯的女儿,他那样半仰着头,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长,我看不惯这样的架势。

  我急了,贪污犯的女儿怎么了,贪污犯的女儿也是人,他在这个世界上与任何人是平等的,谁也不能剥夺她的权力。泪水划过我苍白的脸。

  可他一旦看到我流泪,又会马上给我擦眼泪,亲吻我,把我像小孩子一样揽入怀中,他说,我是因为爱你,爱你啊,你知道吗,从十几岁我就爱你,知道吗?

  我们的婚礼如期举行,吴叔叔还是没有大摆宴席,姑姑却很认真地给我选嫁衣,甚至给我准备了两万元的嫁妆,说,新荷,你过门,我决不让你公公看不起你,好好跟敏华相处啊。

  我为他的苦心而感到了寒冷,靠我的力量,能救我爸爸吗,能吗?吴叔叔肯帮忙吗,敏华又会怎样,难道他们能颠覆现实吗?

  吴家直系亲属那天都去了,大家都夸我漂亮,知书达理,而吴叔叔却很少说话,脸也一直阴沉着,敏华呢,则一直笑着抓住我的手,甚至有时会不坏好意的将我的手捏的生疼。

  客人都散去,醉了的敏华将家中所有的灯都打开,他说,我就要看看你是不是处女,是不是处女,婆婆去扶他进我的房间时,还在说这这句话,婆婆开始心疼她的儿子,拿一种鄙夷的眼光说,我家敏华,从一开始喝酒就说这句话。

  婆婆走了,敏华又像剥竹笋一样剥落我的衣服,那红红的嫁衣在明亮的灯光下有些恐怖,血一样的被揉皱,我看到花的殉落,流水吹拂花瓣;看到风起了,吹走了失火的晚霞;看到凛冽的北风里,那些颤抖苍凉的树枝。

  敏华把他早已准备好的白手绢垫在我的下身,他猛烈的进入,剧烈的疼痛让我睁开紧闭的双眼,原来这就是把女人分成两半啊,疼痛就像刀子挖割我的心,初夜就像一场噩梦,即不神圣,也不美好,肉体的相撞,没有什么情愿,惊醒时,我真的死去了。

  这样的疼痛,魂魄烟花般散去,我只有空空的躯体,敏华抽出白手绢,手绢已成了红色了,下身的血都把被褥染红了,红红的在明亮的灯光下,闪着被宰割的隐痛。

  我听见敏华笑了,声音很大,说,阿,新荷,你是处女啊,别人都怨望你了。

  起床后,婆婆看到了被褥上的落红,竟冲我也笑了。但我却感到了这笑的寒冷,以及这笑背后的我的泪花。

  (六)

  爸爸的案子在沉睡了却让我孕育了生命,一年半后终于又要开庭了,而现在我正怀孕三个月,初夜的疼痛,随之带来的是翻江倒海的妊娠反应,在那些不能进食,心情无比沮丧的没有亲人的日子,我真的想死,对于生命的到来我没有一点准备。我时刻牵挂父亲的安危,这次开庭审理必然要全盘考虑,必然有新的定论。

  我对公公说,“我要去看爸爸”。

  “看爸爸,你这样子能去看你爸?这样虚弱,自己都难保。”

  “是呀,是呀,”婆婆跑过来,自从我怀了孕,她对我不再横眉冷对,而是很温和的说话,生怕吵醒什么,“我说嘛,新荷不能着急的,听说怀孕着急,孩子会患兔唇,不是吓你啊,新荷,你要掂量着做。”

  “我说,我一定要去,不管我怎样,我的孩子怎样?”

  “你知道吗,你去了也不顶用,你不明白政治,政治是能够把白的说成黑的,再说你爸的案子已经定下来了,我也没有办法改变,我们谁都没有办法改变。”

  “没有办法改变,哼,我的脸已经被激怒的通红,那原来你是怎么说的,不管什么时候,不管什么情景,你都要帮助我爸,我爸刚被关起来,你就要变卦,你算什么正人君子?”

  “新荷,你先不要着急,我是真的帮不了你,你再没有嫁过来之前,我就知道我帮不了你,但你和敏华真心相爱,敏华是这样的爱你,我做家长的怎能阻拦。”

  “不,不是这样的,”我抓起了桌上的杯子,杯子正好倒了满满一杯子热水,水浇在了我的手上------

  当我的手火辣辣疼得时候,婆婆正拿一种陌生的眼神望着我,说,“一个贪污犯的女儿还这么猖狂,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模样?”

  “贪污犯的女儿怎么了,她是人,她不必任何人差,他有双手,有思维,知道怎样做人,我不怕,我是贪污犯的女儿”。

  下班回来的敏华,看到我烫了手,赶紧跑过来抱住我,“怎么了呀,这是怎么了,谁惹你了,”他用臂膀护着我,就像保护一只小鸟,眼睛斜视着他的父母说,“你们就不能少说两句。”

  婆婆的声音看着儿子回来了,更加猖狂,故意提高嗓门说,“你瞧瞧呀,老吴,这样的媳妇,敏华不但不管,还护着,乱了家法。”

  吴叔叔坐着唉声叹气,而婆婆的声音越来越大,我推开敏华,和婆婆面对面的站着,我就是要她看看作贪污犯的女儿不可耻,可耻的是她自己不知天高地厚。

  婆婆终于忍不住了,她最后一句我听得清清楚楚:“有本事你就离开我们吴家,看有谁还要你?!”

  我说,“离开这里,我照样活。”我真的要收拾自己的东西,敏华死死的抱住我,“新荷,我爱你,我从十几岁就爱你。”

  “是吗,那你怎么这样在乎我是不是处女啊?”

  “我是因为太爱你了,你不知道爱情是自私的吗,我希望忘记阿勇,让我们重新生活。”

  提起阿勇我的泪水重新像河一样流淌,我这是为了什么,我嫁给了敏华,而且还孕育了生命,但我听见自己明明说,“我不爱你,从一开始我就不爱你,我嫁给你,完全是想让吴叔叔帮我爸,现在你放我走吧,你们谁也帮不了我。”

  “不,新荷,你怎么能够带着我们的孩子走呢。”敏华抱住我哭了,这是我 第一次看到敏华哭,而且是这样的声泪俱下,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流出,缓缓而下,落在我的手背上。

  是啊,我怎么能走,生命是无辜的,那么我呢,又上了谁的欺骗,让这无辜的生命背负沉重的包袱,但阿勇在我的记忆中是挥之不去的。

  开庭那天,敏华用三轮车载着我来到审判庭,爸爸被判处了15年,15年的光阴,爸爸怎么过。狱警带着他,走过我的身边,他一直是低着头的,从一开始进来,可我多想看看他的眼睛,多想听听那些被现代人遗忘五律和七绝啊。

  法官没有表情的陈述他的罪行,法官说,柳爱国挪用岭红镇修路款100万,贪污40万,罪行严重,根据法律,判处有期徒刑15年。 

  15年哪,我惊呼起来,我不顾所有人的阻拦,上前抱住我今生唯一的亲人,爸爸,爸爸啊。

  而他所挪用的钱,正是要修阿勇出生地的公路,目的是让村里人走出大山,但却因为爸爸的挪用,剥夺了村人们致富的条件。爸爸的眼中没有泪水,脸上也没有表情,他把手铐举在胸前,表明他是一个罪人,但是爸爸啊,这15年让我如何等?

  法官让他做最后的陈述,他说,我没有什么话了,就让我留一首诗吧。

  身死琼山遗旧梦,凤飞黄道花飘零,

  金甲带色染轻愁,残菊过后压青松,

  回首已是千层雪,缘何冰冻楚山凝,

  我自逐月为云开,浪里斩腰大潮涌。

  赤壁古人笑今人,我自向天哭苍穹,

  黄天开眼漠漠风,大漠百草戚戚青,

  早有飞燕头顶过,望帝怎脱今骂名,

  杜鹃啼血依斜阳,水流无声心已冷。

  我喊,爸爸,爸爸。

  姑姑则撕扯自己的头发,她说,怎么会是这样。

  法庭上他始终没有认出我和姑姑,姑姑大声喊着他的名字,他什么也听不见,他在就要走出法庭啊,我多希望他看一看我,看一看姑姑,可他始终没有回头,朗诵完他的诗就走了。

  姑姑说,你爸疯了。

  敏华一直陪在我的身边,他默默地为我擦眼泪,让我依在他的身上,但以后的几天,我还是吐的一塌糊涂。

  (七)

  几个月后,我顺利地生产,生下了我的儿子,敏华对我一直很好,婆婆和公公也因为儿子的到来,而喜气洋洋,虽然没有单位接纳我,但因为儿子我也很快乐。

  如果不是因为给孩子做满月庆典,我可能永远也不知道阿勇的消息。为儿子做满月,吴家摆了很大的排场,甚至赛过了我的结婚,吴叔叔非常高兴,他亲自抱着孩子来到大厅,让一个刚刚满月的孩子和这么多人打招呼。

  到场的除了一些官员,还有姑姑,还有我的同学。

  我对敏华说,你爸把事情搞得太大,我不喜欢这样铺张。

  敏华说,老爷子高兴吗,你还不让他高兴,你看咱爸,咱妈,多高兴,难道你不高兴吗?

  我说,高兴?是啊,高兴,很高兴。但自己明白我还没有摆脱父亲的阴影。

  而姑姑呢,整个酒席上都不高兴,也不去抱我的孩子,只是低头喝酒,一杯接一杯。最后,还是同学们有办法,他们历数姑姑的桃李满天下。

  说到那个学生有出息,姑姑就会放下酒杯,认真地听一会儿。

  其实如果没有人提阿勇,酒席会在一片祥和中落幕,但同学凤却提起了那年以最高分考进京华大学的阿勇。

  姑姑和阿勇同时皱起眉头,但他们在酒席的外围,而凤离我很近,我听得很明白。

  凤说,阿勇很优秀,当时我们都很喜欢他,但是他没有念完大学就休病在家了,说是得了一种叫“红花”的肺部感染疾病,很严重的,临床没有治愈的药物,可怜的他就靠乡亲们的捐款支撑,谁知现在怎么样了。

  “红花”,什么红花,莫不是我第一次进山是所采得那种有毒的红花,莫不是他的病因我而起,而我呢,不但背叛了阿勇,还在这里苟且偷生?心里崩的一声巨响,泪水夺眶而出。

  我疯了一般摇着凤,快告诉我,他现在怎么样了。

  凤看到了我眼中的泪,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,突然的不做声了,我使劲地摇她,她绑得好好的头发都散了下来,头发遮住她的脸,但我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。

  敏华跑过来,抱住我,把我强行拉入他的怀中,姑姑也过来了,安抚我坐下,可我怎么也坐不下,瞪着眼愤愤地说,你们都骗我,你们都骗我。

  敏华说,我的好新荷,你看呢,把我们的孩子吓着了,快别不高兴了,我一直想告诉你,但一直没有合适的场合,怕你怀孕动了胎气------

  我不管,我不管,我要去看看阿勇。

  姑姑说,你疯了吗,你看敏华一家对你多好,像蜜一样的生活,偏要向火坑里跳。

  我说,我就是想去看看他,你们知道吗,他的“红花”病很有可能是我传给他的,你们不知道当时他偶感风寒,我也不知道他有风寒症,让我去吧。

  敏华说,你不能去,看在孩子的面上我原谅你提起这件事,但我不允许你去。

  姑姑说,新荷啊,你真的不该去,他和你不相干的。

  公公见这边这样吵,总过来,扶着我的肩说,孩子你不能去。

  婆婆抱着孩子,愤怒的把孩子塞给我说,整天在家吃闲饭还不老实,还要惦记旧相好,你把我们吴家当什么人了。

  公公冲着婆婆伸出手,让她打住。他则语重心长地对我说,新荷啊,你看,你爸还在狱中,你这样闹对得起谁啊,还有我们家对你,对孩子,对你们三口那一点不好,你找不到工作,我和你妈从不去逼你,你只要在,和敏华好,和孩子好,我们就满足了,我们求的是什么,不就是家庭的安宁幸福吗,你这样闹,我们家还能好吗,再说,我们家和别的家庭还不一样,我们是干部家庭,我们的家庭就要给你和敏华提供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,给你的孩子提供一个优秀的环境,不能敢情用事啊,你要对我们的家庭负责,为我们的家想想啊。

  我的泪水还是不停的流淌,似乎要把所有压抑的泪水淌完,我说,我要去的。说着,我抱着我的孩子站在大厅的中央,向所有的人深深鞠了一躬。

  我说,爸爸,妈妈,敏华,姑姑,谢谢大家一直对我的爱护,但我要去的,而且一定要去,哪怕我在山梁上摔下来,我也要去,你们不照顾我的孩子,我就抱着他去,我想有我的两只手,就不会让孩子饿死,我想我只要有手,我也能让自己生存,虽然不如现在体面,但我会活着,会让孩子健康成长。我与我始终追求内心的安宁,但我确实不能安宁,我不能想象,阿勇在病床上奄奄一息,而我却在此花天酒地,他的病是因为我,因为我,如果我不去见他,可能我走进坟墓都不能安宁。请大家理解我。

  公公把脸沉下来,说,你既然要去,你就去吧,但你永远也不要回来了,孩子也不能带走。

  敏华抱住我说,新荷啊,还是让我和你一起去的,在学校时都是我和你一起去找他,说着泪水竟然在他的眼中淌下来。

  婆婆过来说,敏华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,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。

  我和敏华第二天就动身了,我们去了岭红镇,走过开满山花的山梁,红花开满了山野,随风摇曳,烂漫无比,敏华说,这里真美。

  真美啊,但那些红花是有毒的,阿勇曾经说,山上越漂亮的花,往往毒性越大,阿勇可能就是中了这种毒------,

  我还没说完,这是走来一位白胡须的老人,他很健硕,满面红光,身后背着一个竹筐,筐里放着一把小镰儿,我问,老大爷,给你打听个人知道吗?

  他说,说吧。

  你认识岭红镇的白许村的阿勇吗?

  你说的是那个得红花病的阿勇吗?

  是,是,就是那个在京华大学就读的,生病的阿勇。

  姑娘,你还找对了人,我是白许村的赤脚医生,我就是给阿勇治病的,才到山里给他采药。

  他现在怎么样了,好了吗?

  情况不妙啊,他家已经全部变卖光了,这不村里人凑钱给他治病,大医院住不起啊,这不该用中药治疗,像我这样的老药师友用上了吆,不过阿勇依我看,活不了十天半月的就会不行得,这孩子真的命苦啊。

  大爷,那你领我们去吧,我是他的同学。

  山路非常难走,到处布满荆棘,敏华说,这破路早该修了。

  是阿,小伙子,去年省里拨款说要修的,却偏偏县里除了一个贪官,他把人民的血汗钱给吞了,他真是缺了八辈子的德,我咒他断子绝孙,咒他不得好死。

  一路上我是沉默的,但我沉默的内心深处被着老人的话深深刺伤,一路上不敢抬头。

  忽然老人惊叫了起来,你们看,就是这种花,红花,阿勇就是在感染风寒的情况下得病的。

  我蹲在花旁,那红艳艳的花瓣闪着阴毒的光,是的,我就是采的这种花,我只轻轻一击他,他的命运就改变了。

  走进村里,村里人一看是陌生来客,我和敏华的身后就聚集了很多人。有妇女,有小孩,还有些老人,他们窃窃私语,一起和我们来到阿勇家的门口。

  我以为我就要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阿勇了,我一说我的名字,阿勇的妈妈一下子把门关上了。

  她大声说,你走吧,姑娘,你和阿勇不是一条路上的人,你已经把阿勇害得够苦的了,你还想怎么样啊。

  这下人群“哗”的一声,将我围拢来,首先是老人们对我品头论足,呵,没看出来,这是阿勇的什么人。

  再就是站在后面的孩子们,他们垫起脚尖,说着,让我看看。

  我已泣不成声,说,阿姨,我知道阿勇的病是因为我,是我的责任,但我深爱着阿勇,我们当时是恋人。求求你,让我见见他。

  我的话音刚落,就有一些妇女冲上来,看我长什么样子。

  她又说,这也不行得,你忘了你是贪污犯的女儿?

  人群里乱了起来,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,“大家快看啊,她是贪污犯的女儿,柳爱国该死啊,他贪污了我们的修路款,他的女儿又把我们的阿勇还成这个样子,你说,她改打不该打。”

  敏华紧紧地护着我,他张开双臂,面对村民,背朝着我,我看到石子抛过来,我看到妇女们甚至拿着锄头跑上前,他们要痛打他们的敌人,敏华后来说,当时他什么也看不见,太阳正在一点点落下去,残红变成绛红,白云不再飘飞,在天际静静的拉成一条黑线,森森的像条暗河,黑暗就要来临,黑压压的人群惊飞了归巢的鸟儿,石子打在身上,妇女们拿着锄头,面露凶光,口吐唾沫,狗崽子,狗崽子。 

  万千的利剑同时穿透我得心,我没有回头看看备受凌辱的敏华,贴着门,泪流千行,我说,我要见他的,阿姨,我爱他。我们的爱是纯洁的。

  我紧紧的贴着门框,敏华站在我的身后,已经有人轮起锄头打他的腿,我听见他“哎呀”一声,但他没有倒下,还是那样让虚脱的我靠在他的身上,我感觉,我和敏华现在可能已不仅仅是夫妻,更重要的我们是相互支撑的朋友。

  还是不行的。声音斩钉截铁,不容怀疑,泪水顺着脸向下淌,淌的什么呀,我是贪污犯的女儿,这一生可能都无法改变,流干了也是没用的。忽然我大声说,我和阿勇亲吻过,拥抱过,我们爱过啊。

  但门内依然没有动静。人群却沸腾了,我明显的感觉到敏华已不能支撑了,我回过头来,面对着青山,面对着愤怒的村民,面对那辽阔的大地和潮一样涌上来的黑暗。

  我双膝跪地,我大喊:“父老乡亲们啊,在这里我替我爸爸和我自己向您们赔礼了,是我,让阿勇躺在病床上,是我爸让你们没有好路,我们是有罪的啊,我爸爸已被绳之于法,判处了15年的监禁,请您们惩罚我吧。但在惩罚我之前,我用我的生命向你们请求,我要见见阿勇,因为我们真的爱过。”

  敏华蹲下来,用红肿的手抱住我的头,将我的头轻轻的揽入怀中,生怕我有任何伤害。

  我唱那首《大海啊,故乡》,阿勇最喜欢的歌:

  小时候,妈妈对我讲,大海就是我故乡,海边生,海里长,大海啊,大海,是我生活的地方,海风起,海浪涌,随风飘流四方-----

  我的嗓音有些嘶哑,但我还是让我的歌声高高飞扬,歌声飞过屋顶,飞过那些静默的树梢,所有在场的人都静默了,妇女们放下锄头,惊讶的瞪着眼睛,孩子们则张大了嘴巴,鸟儿们安静的栖在树上,看那树叶在风中轻轻的翻飞,我就是要唱给亲爱的阿勇,如果他还活着,他一定会听到!

  我还没有唱完,门内一个弱弱的男声说,新荷?你是我的新荷吗? 

  我是新荷。我大声说,泪水淌进嘴里,

  我要见新荷。又是门内那个的声音。

  心儿一阵狂跳,我就要见到阿勇了,我们整整分别了三年,白云不再飘动,鸟儿不再飞翔,泪水淌下来,淌过纵横的心田。

  门终于被打开了,——门内站着一个中年妇女,女人很憔悴,苍苍的有些黑的脸色,发髻儿在脑后用青绳系着,浅色上衣和黑色裤子上都打了补丁,但洗得很干净,她的眸子被泪水浸润得黑亮亮的,而冲着门口的屋子里左侧,放着一张床,那床上就躺着我日思夜念得阿勇!

  我说,我是大海的女儿,我说过也带着阿勇去海边,看那云卷云舒,听那潮起潮落,那是我的故乡,我的故乡啊。

  他妈走上前,赶紧扶起我说,好孩子起来吧,快去看阿勇吧。大家都散去吧,看在我的面子上,饶恕这个可怜的孩子吧。

  病入膏肓的阿勇,很瘦,很瘦,整个人就像一个骷髅,但他的眼睛却因为我的到来而闪着光采,他伸出手,挣扎着想起来,但无论怎样,他就是坐不起来,泪水划过他的脸。

  我抓起他的手,轻轻地握着,这双手已经柔弱无骨,连捏一个苍蝇的力气都没有,想起我们曾经手握手的要创造世界,曾经在那青春豆蔻的岁月中手握手的满脸绯红,泪水也淌了下来,我把阿勇得手轻轻贴在我的脸上,说,我来了,阿勇。

  他说,你,新荷,还在吗?我——,——那封信,阿,那封信,我一直没回,我站不起来了。

  “是我让你感染了红花病!”泪水掉在我坐得床前,打在阿勇得手上,流不尽的悔恨,为什么得病得不是我,其实我早已经活够了,在那些卷进政治风浪的日子里,在那用交换强加给我的婚姻中,我早已厌倦了生命,我不知自己为什么活着。如果我的泪水能够洗刷我的罪过,那么我情愿站在这里让今生的泪水淌完。

  不要走阿,我需要你,我爱你。

  我不走的,我要陪着你,到永远,我们还要把家安在大海边,天天看日出,天天看那美丽的云卷云舒,听那梦幻的潮起潮落。

  阿勇的泪水又一次流下来,他被我的话感动了,我站起来,他以为我要走,紧紧抓住我的手,我慢慢低下身子,吻干他脸上的泪,一切都是因为爱而起,就让一切因为爱而结束。外面起风了,大风带着夜晚的清凉,裹着干枯的朽叶缓缓地飘落,阿勇就是一片树叶啊,他缓缓地飘落,落在这张床上,把一切的疼痛留给了自己。

  在白许村的九天中,我和阿勇就这样久久地望着彼此,真得想留住他,用我赤诚的心。我告诉他,现在还不到秋天,外面的树很漂亮,很远的大海上也很清凉,云儿飘起来了,唱着一首歌谣;海鸥飞过来,给我说着很多故事,------

  每天我都会便告诉他这些事情,我知道他想知道外面的事情,他在床上躺了太久了。

  在白许村的第九个晚上,我照例抓着阿勇的手,给他将我们大学的故事,我说,我是那样一个任性的女孩子啊,不懂和人交流,不愿参加集体活动,喜欢夹一本破书,在校园的树林里独自看书,或者合上只看那夕阳晚照,晚霞飞起来了,当时我就想啊,我死后肯定会化作一只独鸟,飞过那些寂寞的蓝天,到大海上,远远的看风浪------

  阿勇笑了,他的笑在眉眼处徐徐展开,而他的手却缓缓地松开,他说,“我再也睁不开眼了,但你的故事真好听,多想再听啊,就等以后吧,”说完他就沉沉的睡去了,从此再没有醒来。 

  我们安葬阿勇的那个晚上。天边的彩霞格外绚丽,夕阳久久不愿离去,它将它最美丽得光辉献给大地,满山得树和花都笼上火,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野花的香,山是不应寂寞的,因为有阿勇来作伴,因为阿勇就是阳光一样的男孩啊!我对着大山喊:“天空是倒过了的海,阿勇,你看到了吗,云卷云舒,你听到了吗,潮起潮落?”

  满山都在回荡我的声音,敏华撒下最后一把纸钱,擦擦眼中的泪说:“跟我回去吧。”

  我说,好。泪水又一次掉落在我踩得大地上,为敏华地苦心。

  “为了阿勇,就让我们好好生活吧,我们把家搬出来,搬到有海的地方,给你自由,好吗?”他深情地望着我。

  泪水无止的流在心底,我不知它怎样才能流到尽头,在寂寞的街头,我和敏华相互依偎着向前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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